“当一个人去写作,即使是以一种现实主义的方式去写他身边的世界,他也是在写一个奇异的故事,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奇异的、神秘莫测的、不可理解的。”

——约瑟夫·康拉德

我有时候会担心文字符号的排列组合会是对于世界真实的无礼简化:放大某些东西,掠过某些细节,然后停留在被强调的地方,像石子落入池塘般一锤定音。

就比如说这样吧: “桌上有一叠白纸。”

这些纸张有可能是这样的:

“桌上的纸张是白色的。准确来说,你想那并不是白色——纸张在下午玻璃窗射进的阳光和酒精的浸泡中逐渐一片片泛黄,映出密集的蓝色墨水字迹。文字边缘的锯 齿里一滴滴析出淡紫色的水彩,纸页的边沿微卷。穿插在文字间的是断断续续的红线, 拼成一段段的格子段落。”

也许我们换个思路,你阅读的也许是这样的:

“桌上的纸张字迹潦草,像是什么人写的草稿。你已经读了好几页了,这些句子 在模糊而晦暗的领域中缓慢移动,像是带你到达回忆中的旧旅馆,在闪烁的灯光、画 面和声音中带来某些存在的实感或是编织出的奇遇。”

也有可能你并不喜欢那么抽象的故事,那么你也可能看到这个:

“桌上的纸张似乎是《世界历史全集》中散佚的第 273 页,上面记录着盖伦·蒙克, 20 世纪末的历史学家对定于 1976 年 4 月 23 日上午对德袭击的评价,包括对军备武器, 突如其来的暴雨,以及姗姗来迟的神秘援军。尽管前半页的记述已经丢失,这并不妨碍你攥着泛黄的纸页读下去。”

又或者你是个对什么样的文学都没有兴趣的无聊的人,觉得我写的那些全都是在胡诌,那么我大可以这么写:

“桌上的纸张没什么特别的,工整的字迹和平铺直叙的大块白色十分无聊。你不 愿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而去做那些‘更重要’的事。”

但也许就是这样的艺术加工让我们保持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敏锐,在格式化的重复 里,在文化工业那些令人生厌的“经典致敬”里找回对新事物的观察和对未知的想象。 世上值得捕捉的东西那样多:吃到的第一口煎饼果子,街道角落里盛开的樱花,日落 后突然亮起的路灯……它们一点点从回忆里照亮从过去到未来的小径。

我们游走在“正常生活”的边界,用文学找回平衡。我们对着压倒性的力量高声尖叫,用自己的方式对恒定如物理规律的事物进行反抗。我们把眼前飞来飞去扑扇翅膀的文字片段抓起来,组合成一场新的冒险。

我们去冒险,我们总是在路上。

是为序。

李心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