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心深处

矛盾的爱、精练的语言和欠佳的形式——评李思逸同学的《悲歌》 李闻境

这首诗从“清晨”的“我们”开始,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记叙,一直到“天使在哭泣” 这样一个忧郁而低沉的句子结尾。初读全诗,有种忧郁甚至是悲伤的情感和氛围跃然纸上。因此,本文将从“诗人是如何解构《悲歌》这一问题切入,从而讨论本诗的成就。笔者认为,本诗展现了一种由于被挑战、被颠覆、和经历矛盾而导致的悲伤,比一般的失去或者痛苦导致的悲伤更加深入和细致。

首先,诗人很好地展现了一种被挑战、被颠覆、被拒绝的爱。“爱”这个主题笔者认为根据诗的内容本身是无法直接推出的。但是,鉴于笔者和诗人之前的交流,诗人说基本上见到他同时使用“你”和“我”就说明他在讨论爱情。据诗人所言,他这样的行为是一种刻意的掩饰,一种对于读者解读的抵制。笔者认为这首先就是诗歌创作的优秀之处。这体现了诗人对于诗歌复杂性的深刻认识,即不希望读者将一首诗简化为“关于爱情”。诗人没有明确“我们”,“我”,“你”这样人称代词的指代对象,因此塑造了一种模糊性,使得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将不同的对象放置在这些代词的位置上,从而产生不同的解读。无论如何,笔者在这里的评论会从这个假设出发。爱情在世人的眼中似乎既不是一种直截了当的两情相悦,但也不是一种单纯的痛苦和纠结,而是一种几乎不可名状的拒绝和被拒绝,挑战和被挑战的复杂动态。诗人多次使用了对比和具有矛盾性的词组和比喻。比如,诗人一方面说“我们对着太阳祈祷”,这带有很强烈的积极意义或者说给读者以希望,因为祈祷一般意义上与神的帮助联系。但是,随后,诗人的一句“今天是多么哀伤”完全颠覆了读者的预期,因为似乎一般人不会祈祷负面的东西发生。这一行强烈的表现出爱情关系的一种矛盾性。随后,诗人运用了比喻“今晚的语言是一座寂寞的村庄”。这个比喻用得是恰到好处。本体是“今晚的语言”而喻体是“寂寞的村庄”,这直接形成了一种形式上的反差,即语言本应该是用来表达和发声的,而寂寞则是不表达和寂静的体现。同时,本体与喻体的联系则似乎在于二者都是有一定组织的,都是一个共同体。诗人通过这样一个比喻,从语言这个很小的角度,细致入微的表现了爱情关系中二人的矛盾和纠结,即表达和不表达。“寂寞”一词也不仅仅意味着安静,也暗示了一种被孤立而导致的安静,“我”“今晚的寂寞”和“说话的人继续说话”形成了对比,因此爱情似乎在这里几乎是残忍的,冷酷的,因为“说话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到对方的情况,而是“继续”。

爱情这样的矛盾性在随后的“我在你的屋檐下 / 买下了多少眼泪和愿望”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一方面“屋檐”这样的比喻象征了庇护,包容和温暖,但这样的特点却被“埋”和“眼泪”所抵消。爱情因此成了一个矛盾的情感。同样的,在最后一节,尽管“果实长在门前”“夏日的风淌过原野”这样带有积极情感的画面出现,这很快被“天使在哭泣”这样的画面所抵消。考虑到诗人之前使用的“祈祷”,联系到这里的天使,似乎暗示着天使是被上帝或者人类忽略的 / 冷落的,即使人类在祈祷着,因此可以被认为是象征着爱情的两面性。被颠覆和被挑战深深地蕴涵在画面的运用中。比如“拥抱外衣和翅膀”其实描绘了本来被外衣和翅膀制成的身体对于二者的反控制;类似的,“手指抓住身体”也表现了一种部分对于整体,本无权力对有权力的人的颠覆和挑战,这很好地表现了爱情的矛盾性,即双方都在不断地挑战对方。“我”也被这种两面性,温暖和冷酷,不断的挑战,夹在中间,充满了情感上的折磨。因此,诗人很好地利用了各种语言技巧,巧妙地塑造了爱情的冲突性和矛盾性,探索了悲伤的真正来源。

其次,诗人很有效地赋予了其诗作多面的意义,使其充满矛盾和模棱两可之处。这首诗初看上去是割裂的,三节之前没有明显的联系,但是细读分析,会发现诗人在其中埋下的线索和情感上的链接。三节中都出现了与悲伤相关的词汇,第一节中的“哀伤”,第二届中的“眼泪”,第三节中的“哭泣”。因此,这三节被这些表示相同情感词汇串联。同时,如果关注诗人运用的动词,如“拥抱”,“融化”,“抓住”,“淌过”,这些动词都表示带有连续性的动作,有一种不间断和持续的质感,读者因此可以感受到这个诗的语言的质感是平滑的,是不尖锐的,是连贯的,这从侧面将看似独立的三小节串联起来,并且与这种共同的情感很好地结合在一起。

最后,诗人成功的构建了模糊性。这种模糊性体现在爱情的矛盾性上面。一方面,如笔者在第一段分析的,诗人似乎认为爱情是一种两面的情感,是矛盾的。但是另一方面,读者从诗中模糊的语言也可以感受与此相反的情感。比如“是时候了”没有明确说明是什么时候了,“我们”到底要去干什么等,因此这其实完全可以解读为爱情的和解和进步,即摆脱了这种两面性和情感折磨。类似的,诗的开头的色彩“白色”:和“紫色”并不是表现矛盾和折磨的传统词汇,因此读者并不能够直接推断出或者感受到某种情感。“拥抱”和“融化”则又传达了一种积极和温暖的情感,从而与后面“眼泪”形成了对比。因此读者完全可以认为爱情是美好的。因此,笔者相信,诗人通过刻意的模糊,使得读者也陷入了一种矛盾和折磨的理解状态,即无法得知自己应该选择哪个方向继续走下去。

诗人的创造显然是优秀的。但是,这首诗在笔者看来也有不足之处。最主要的是,诗人似乎没有仔细考虑过诗歌的形式。这首诗的形式是散乱的,当然可能也是刻意为之,即展现这种矛盾的、不统一的情感。但是如果诗人在这里使用一种统一的格式,甚至是爱情诗的格式,那所造成的讽刺性和反差会更强烈,这首诗的解读空间和模糊性也会变得更为丰富。

同样的,笔者也有一些问题。比如“打开窗户,果实长在门前”这和湖面的意义何在? 羊群这个画面有极强的象征含义,其意义何在?

综上所述,诗人充分地展现了一种矛盾的情感,被挑战、被颠覆的爱情。诗人同样将这种情感大戏贯穿全诗,展现了使用语言的极高技术。但是诗人或许可以再多思考一些诗的形式方面的问题。

补充:

以下内容是在写完本文后,笔者将此文拿给诗人阅读后,二人交流后,笔者的收获和思考。

第一,笔者忽略了诗人在第一节中的押韵。诗人在前三句压ang韵,后两句压i韵。笔者大概从中可以感觉到几种情感效果,首先,韵数的不同和不对称会造成一种不和谐的感觉,为后面的情感起伏做铺垫;其次,诗人通过ang韵将“湖上”,“翅膀”和“哀伤” 这三个词语联系在一起,颠覆了前两者普遍的积极含义,与诗中表现的悲伤/压抑相呼应。虽然在和诗人的交谈中,笔者认识到诗人的押韵几乎是无意识的,但是理应细致入微的笔者仍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也是笔者在赏析方面的不足。以此警示!同时,笔者仍然保持原来的看法,即诗人可以在形式方面做出更多的探索。

第二,诗人的“是时候了”是化用了里尔克的《秋日》而来的。这一点也是笔者没有认识到的。笔者简单阅读这首诗后,发现这首诗总体上表现的一种欢快放松的情感,因此与诗人的诗中压抑和悲伤形成对比。诗人的化用构建了一种张力和讽刺性,即一些表面上很美好的东西实际上是矛盾的,复杂的,是有阴暗面的。

希望这些补充的评论能够让读者丰富对于这首诗的认识并且认识到诗人的博学和创造力。

评《天龙八部》 李闻境

一、引论

《天龙八部》是金庸后期创作的长篇小说,也是最受认可的金庸作品之一。笔者在本文中试图捍卫大致这样两个观点:(1)《天龙八部》在我看来无疑是我读到目前 为止金庸最出色的一部小说;(2)《天龙八部》的文学成就足以与很多所谓的正统和经典文学相媲美。笔者试图通过对于《天龙八部》中人物形象刻画,场面描写和语言技巧,以及《天龙八部》的普世性等方面的分析和评价来佐证这两点。

本文最初成型于笔者在阅读《天龙八部》之后在微信发出的朋友圈文案。这篇文案对《天龙八部》在金庸小说中的地位,与经典文学的关系,其中的一些人物形象,主题,时空架构,武功等作出了一些提纲挈领性的分析和评价。但是该朋友圈美中不足的地方是:(1)其中很多观点虽然是笔者自己的切身体会,却也是已经非常流行的观点;(2)由于篇幅和体裁的限制,笔者不能够对金庸的某些文字进行细读和分析,因此的确很难对观点(2)直接提供证据;(3)笔者的评论主要集中于个人的感悟和情感反应,没有进行充分的分析和评论。因此笔者想通过这篇文章来进一步展开或者进一步论证笔者的观点。

由于《天龙八部》的宏大和其篇幅本身,评论家不可能真正意义上对《天龙八部》中的每一个部分或者每一个方面作出评论。本文重点关注人物形象,场面描写和叙述语言,主题和思想的普世性和武功这几个方面。较为可惜的是,本文无法对《天龙八部》中的爱情、友情、政治思想等作出更为细致的评价。所以如果之后有机会,可以详细展开。

另外,《天龙八部》经历了金庸的多次修订和改动,主要有三个版本,即三联版、旧版和世纪新修版,本文所评价的和基于的文本是三联版,也称修订版。因为笔者还没有阅读世纪新修版,因此本文中的分析和评价有些可能适用于其他两个版本,有些可能完全不适用,望读者知悉。

二、人物形象

2.1 萧峰,段誉,虚竹

《天龙八部》的三位主角萧峰、虚竹、段誉。每一位都形象饱满,却又充满复杂性和变化。萧峰有郭靖没有的机变,有杨过没有的坦诚和真挚,有张无忌没有的果断和决心,有令狐冲没有的对于苍生的关怀。这也是萧峰如此打动读者的地方。他的豪放不拘、敢作敢为、忠诚仁义都令人肃然起敬。他最后在雁门关前自杀更是他勇气和真挚的展现。这里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天龙八部》是金庸的晚期作品,在其之后主要只有《笑傲江湖》和《鹿鼎记》两篇长篇小说。因此金庸的创造是受到了来自之前的作品的压力的,即需要创造出与其他作品不同的人物形象,而不是落入窠臼。而正如笔者之前论述的,萧峰明显区别于前面《射雕三部曲》等作品中的主角。这恰恰反映了金庸想象力和文学能力的丰富和深厚。

虚竹和段誉则是与萧峰完全不同的形象。段誉是真正有深度的质疑“为何习武”这个问题的人。虚竹则是质疑了严格的禁欲主义是否能够带来真正的快乐。随着剧情的推进,段誉逐渐认识到习武并不等于杀人,等于作恶;虚竹逐渐认识到禁欲主义似乎并不能够带来快乐,而快乐却又不等于纵欲,某些欲望的满足却也不等于堕落和邪恶。

金庸在一篇小说中大胆尝试三主角的人物形象塑造不得不说是十分冒险的。因为多主角的写作很容易导致几位主角的性格特点都不够鲜明,形象塑造都很模糊。而金庸的写作则非常成功,萧峰段誉和虚竹都成为了脍炙人口的人物形象,拥有各自非常典型的人物特征,如上文阐述的那样。这本身已经体现了金庸的文学水平之高。比如,《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等古典文学名著中,作者成功塑造多个主角形象,而这正是这些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的原因之一。更为重要的是,这三位主角的人物形象是有所变化的,是丰富的,而不是扁平的。

其中最为明显的是虚竹的人物形象。他经历了从一位非常“迂腐”的少林寺和尚到一位豪放不拘的灵鹫宫宫主的形象的转变。在这一点上,金庸所塑造的主角形象是非常成功的。

类似的,萧峰的豪爽果决虽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但是与阿朱的爱情,了解自己的身份等事件都使得他的性情变得更为细致,更为贴近现实。萧峰刚刚出场的时候,读者见到的是他豪爽果决胆识过人的一面,而随着情节的推进,读者逐渐体察到萧峰柔弱的一面,萧峰的细腻情感。最后萧峰阻止辽攻打北宋也类似。他经历了思想上的转变,走出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狭隘民族观,真正做到了将心比心。这是萧峰人物的多面性。

段誉可能是三者中相对比较扁平的一位,从始至终没有很大改变。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段誉的形象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他爱上了王语嫣,并且为此百般付出。比如,他在想尽各种方式保护王语嫣的时候,不但会用上武功甚至还会考虑致人死命。这些付出使得他选择去突破一些他曾经有所忌惮的边界。类似的,段誉在大理之外的经历,使他逐渐改变了他对于习武的态度,从坚决的反对,到乐于接纳去之共处。

因此,金庸可以在短短五本书内塑造出三个如此鲜活和饱满的人物形象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西游记》一百回也不过是塑造出了师徒四人(白龙马的形象过于扁平和不重要,在此忽略)的饱满形象而已,何况猪八戒和沙僧的形象明显趋于扁平。《三国演义》,《水浒传》和《红楼梦》这三部作品当然有更高的艺术成就,其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可圈可点。但是毕竟他们的创作依据(如三国时期众多的豪强)和长度(一百二十回)决定了他们可以创作出更多的优秀的人物形象。因此,笔者认为,单凭萧峰,段誉和虚竹这三个人物形象,《天龙八部》已经可以与众多经典文学媲美。

2.2 扫地僧

值得一提的是少林寺藏经阁的那位扫地老僧。读者当然会被他高卓的武功所震撼。但是更重要的是,读者可以在他的身上看到金庸自己的影子。这位扫地老僧对于武学、修行、生死的反思凝聚了金庸的很多思想。或许,也正是因为他达到了这样的修为,他才会有如此的武学造诣。

但是个人认为扫地僧如何反映出金庸的文学成就这一点还是应该从他的人物形象刻画上入手,因为毕竟三流的作家也可以塑造一个人物来教育读者他的深刻理想。笔者认为,扫地僧形象最成功的地方在于金庸以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笔法塑造了一位很显然的超现实的超自然的形象。如扫地僧的外貌描写:

“只见窗外长廊之上,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着一把扫帚,正在弓身扫地。这僧人年纪不小,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

这一段描写是非常现实主义的,将扫地僧的外貌,神态和动作描写的非常清楚,而没有将其神化。即使是后面对扫地僧的武功进行描写的时候,也是采取非常写实的做法:

萧远山全没想到抵御,眼见那老僧的右掌正要碰到他脑门,那老僧突然大喝一声,右掌改向萧峰击去。

萧峰双掌之力正要他左掌相持,突见他右掌转而袭击自己,当即抽出左掌抵挡,同时叫道:「爹爹,快走,快走!」不料那老僧右掌这一招中途变向,纯系虚招,只是要引开萧峰双掌中的一掌之力,以减轻推向自身的力道。萧峰左掌一回,那老僧的右掌立即圈转,波的一声轻响,已击中了萧远山的顶门。</i>

便在此时,萧峰的右掌已跟着击到,砰的一声呼,重重打中那老僧胸口,跟着喀喇喇几声,肋骨断了几根。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好俊的功夫!降龙十八掌,果然天下第一。」这个「一」字一说出,口中一股鲜血跟着直喷了出来。

这样的武功描写如“右掌这一招中途变向”,“肋骨断了几根”,“口中一股鲜血跟着直喷了出来”等是非常现实主义的。因此,读者在整段描写中一直在现实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之间纠结,在扫地僧的现实性和虚幻性之间摇摆。这样的表现模式的冲突使得扫地僧的形象大大得丰富了,也变得更贴近读者。否则,如果金庸只是一味烘 托扫地僧的超现实性,将他上升到神仙的级别,(1)打破了金庸小说创作的基本条件,(2)使得扫地僧与读者脱离开来,与萧峰等人脱离开来,失去了他的意义。因此,尽管扫地僧高卓的武功和他对于佛法生死等问题高深的见解使他从《天龙八部》众多的人物中脱引而出鹤立鸡群,但是金庸的文学水平却体现在他通过混合两种不同的表现模式将扫地僧的人物形象虚幻而又真实,遥远而又贴近读者。

另外,笔者曾看到过这样的观点:金庸很好地平衡了武林高人的实写和虚写。如扫地僧,逍遥三老是得到了比较充分实写,而逍遥子,达摩等人则是虚写,只是在他 人的评论中提到而已。这也当然反映出金庸的文学水平,即合理的平衡不同人物形象的主次,对不同的人物进行突出或者简略。但是这一点却不如笔者如上论述的更为精妙。

2.3 慕容复

简单谈一谈慕容复的形象塑造。慕容复的形象塑造是符合金庸在之前几部小说中就展现出来的写作策略,即不见其人先闻其名。如,《射雕英雄传》中,最先出场的不是“五绝”,出场的五绝也早在他们出场之前被各方人士称赞过,“二十年前华山论剑”,“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等名词在洪七公和黄药师等出场之前已经被说的很明确了。因此读者被引导建立了一种期望。《倚天屠龙记》中比较特殊,魔教四大法王的引入,是先见其人,再闻其名。读者在青翼蝠王韦一笑攻击过峨嵋派之后才从灭绝师太的口中了解到“明教法王,紫白金青”。这是一个变化。

《天龙八部》中继续了《射雕英雄传》的传统,从大理段氏的口中就开始重复“北乔峰,南慕容”的名号。慕容复每次被提到都是有旁人的大加赞赏,或是侧面烘托,连萧峰也称赞慕容复。慕容复真正出场则是到了珍珑棋局之时。因此,读者已经对他有了极高的期待。金庸所做的恰恰是颠覆读者的期待,无论是说明慕容复的急功近利(珍珑棋局一输便要自杀;抛弃王语嫣等),武学知识的缺乏(王语嫣懂的远超他),心机和报复心理(想要杀段誉,背叛段延庆等)。因此不得不承认,慕容复的形象塑造是非常成功的,作者颠覆了读者的期待,而又没有为了颠覆而颠覆,而是通过具体的人物描写将慕容复的形象也写得鲜活。最后慕容复的结局也有很多评论家进行评论,如严家炎先生等,在此不多做论述。

2.4 其他人物

书中,金庸还刻画了许多生动饱满的形象,如王语嫣,阿朱等。即使有些人物在道德上不能够得到我的认同,金庸却也以人道主义关怀写出了他们的生命和尊严,游坦之,阿紫,马夫人等等。评价一个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用我们的道德观念来判断该人物是否是道德的,正义的,最重要的是看某人物的形象是否生动,是否立体等,即使他们不符合传统的道德观念,更进一步,在他们的行为不符合传统道德观念的时候,作者有没有更进一步地去探索这些行为背后的动机和人物心理,是否无差别地将他们视为人来对待。在这些方面,金庸对于游坦之和阿紫的塑造我认为是出类拔萃的。读者感受不到金庸居高临下的道德审判,而是真正的以他们的视角出发,阐发了人道主义关怀。

三、场面描写

笔者在本节中想要通过对金庸的某些文字的细读和分析证明金庸的文字功底和他的文学成就。笔者就根据自己的阅读体会,选取了《天龙八部》中笔者认为写的非常精彩的场面。当然,《天龙八部》中非常优秀的场面描写还有很多很多,比如雁门关大战,珍珑棋局,少林寺之役,萧峰雁门关自杀等,但是由于篇幅原因不方便一一分析。

3.1 萧峰杏子林离去

“乔峰抱拳向众人团团行了一礼,说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乔某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绝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誓,有如此刀。」说着伸出左手,凌空向单正一抓。单正只觉手腕一震,手中单刀把捏不定,手指一松,单刀竟被乔峰夺了过去。乔峰右手的拇指扳住中指,往刀背上弹去,当的一声响,那单刀断成两截,刀头飞开数尺,刀柄仍拿在他手中。他向单正说道:「得罪!」抛下刀柄,扬长去了。

众人群相愕然之际,跟着便有人大呼起来 :「帮主别走!」「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帮主快回来!」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掷了下来,正是乔峰反手将打狗棒飞送而至。

徐长老伸手去接,右手刚拿到竹棒,突觉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电轰击般的一震。他急忙放手,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

群丐齐声惊呼,瞧着这根「见棒如见帮主」的本帮重器,心中都是思虑千万。</i>

朝阳初升,一缕缕金光从杏子树枝叶间透进来,照着「打狗棒」,发出碧油的光泽。”

首先,这段文字里值得注意的是金庸对于萧峰的描写。武侠小说的创作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如何塑造出某个角色的武功,使之显得自然而又及时。因为“北乔峰,南慕容”这句话被重复了很多次,因此乔峰的出场使得金庸必须寻找方法快速但是又自然的展现萧峰的武功水平。在这里,金庸通过“凌空一抓”,“往刀背上弹去”,“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等简单的动作描写,快速展现了萧峰的武功之高。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描写显得非常自然,萧峰不是为了展示武功而“凌空一抓”,也不是为了展示武功而掷出打狗棒,每个行为都有合理的解释,而金庸则抓住机会插入了武功的描写。

其次,这里的人物群像很值得注意。这其实是金庸在《天龙八部》中展现出的文学水平的体现。金庸在塑造人物群像或者说描写大批人群的时候有很高的技术。在这里当然相对比较简单。这里首先有单正和众人群和徐长老的对比,也有“愕然”和“大呼”的对比。更为重要的是,金庸仅仅用过一行半的语言,就很清晰地勾勒出了萧峰离开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和萧峰与其他人的关系。萧峰身世揭露所造成的矛盾和困惑被清晰地勾勒出来。这三言两语看似普通却很有效地反应了这些情况,使“众人群”这个群像显得非常生动。《天龙八部》中其他比较典型的人物群像的描写有少林寺之役的满山遍野的星宿派门人和群豪,萧峰聚贤庄大战的群豪,萧峰雁门关自杀后评论的群豪。这些人物群像的描写和他们的三言两语无不是金庸细心而为,每一句议论都有其目的。比如萧峰雁门关自杀后,三眼两语中就包括了关于萧峰自杀动机,契丹人和汉人的关 系等等的讨论。金庸借着某些群豪的评论如“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天下还有甚么事要畏惧?”等暗示了自己的态度,但是又使得这样的态度不显得外露和说教。

最后,金庸将打狗棒这个物件上升为了符号,使得这个场面充满了寓意,让读者回味无穷。打狗棒飞掷而来这个动作本身就有非常复杂的含义,其中萧峰的爽快和果断(速度很快,不犹豫),萧峰的心灰意冷(丢了过来而不是递过来),萧峰的一丝愤怒和不满(转身丢过来没有礼节)都包含在其中。而徐长老的“如中雷电轰击般的一震”除了凸显下萧峰的武功,更是暗示了徐长老和其他丐帮弟子心理上的“一震” 和对他们的打击。而徐长老后面被证明确实动机不纯,似乎与这时的“一震”相呼应,即心中有愧的一震,即这个物理上震动触动了心中的愧疚。最后一句“朝阳初升,一缕缕金光从杏子树枝叶间透进来,照着「打狗棒」,发出碧油的光泽。”更是将这个场面进行了升华。萧峰的离去似乎是阴霾的,不幸的,而环境描写则可以突出“碧油 的光泽”“金光”等,更加反衬出了这样的萧瑟凄凉之感,而又同时暗示了一种希望,即萧峰的离去恰恰是他最终找到答案的第一步。因此关于打狗棒的描写是非常具有象征性的,将整个场面的氛围拔高,充满了模糊性和一丝神秘感。

3.2 萧峰误杀阿朱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 :「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 :「乔帮主见如,不知有何见教?」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烧将上来,说道 :「段王爷,我约你来此的用意,难道你竟然不知吗?」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 :「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奸人之言,受人播弄,伤了令堂的性命,累得令尊自尽身亡,实是大错。」

萧峰森然道 :「你何以又去害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 段正淳缓缓摇头,凄然道 :「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萧峰道 :「嘿,你倒是条爽直汉子,你自己了断,还是须得由我动手。」

段正淳道 :「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性命,尽管出手便是。」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萧峰听他说得豪迈,不禁心中一动,他素喜结交英雄好汉,自从一见段正淳,见他英姿爽飒,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倘若是寻常过节,便算是对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几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此放过?他举起一掌,说道:「为人子弟,父母师长的大仇不能不报。你杀我父亲、母亲、义父、义母、受业 恩师,一共五人,我便击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是死是活,前仇一笔勾销。」段正淳苦笑道:「一条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深感盛情。」”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给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将下来。他二人于 身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阿朱又道 :「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爷的安排 真待咱们太苦,而且,而且……从马 夫人口中,套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 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乔装了白世镜 去骗她,她也绝不肯说我爹爹的名字。 人家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来不 相信。可是……可是……你说,能不能信呢?」萧峰抬起头来,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

他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 :「你知道段正淳当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错吗?」

阿朱道 :「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子痛哭,述说遗弃我姊妹二人的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说甚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那里猜得到,他们亲生的女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扮了你的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青石桥之约作罢,有甚么过节,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你……好让你……」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萧峰掌心加运内劲,使阿朱不致脱力,垂泪道 :「你为甚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正淳便是自己至爱之人的父亲,那便该当如何。

阿朱道 :「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吗?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终究是不成的。」

她声间越说越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每一句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魄。他揪着自己头发,说道 :「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

阿朱道 :「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无意中铸成的大错。」

萧峰一直低头凝望着她,电光几下闪烁,只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萧峰心中一动,蓦地里体会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象之外,心中陡然明白 :「段正淳虽是她生身之父,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白无心之错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颤声道 :「阿朱,阿朱,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为了救你父亲,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无心铸成的大错,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抱着她身子站了起来。”

这一段截取得比较长,因为笔者想要让读者关注两个非常突出的特点。

首先,萧峰阿朱二人的对话非常值得分析。刚开始的时候,阿朱在乔装段正淳的时候,萧峰很明显占据主动地位,对段正淳步步逼问,而段正淳则是简短而无力的回答。而当萧峰发现段正淳是阿朱的时候,萧峰的话语看似都是质问“再也不错吗?”“你为 甚么不跟我说了?”“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但是实际上却是处于被动地位,伤心欲绝的地位。因此萧峰此时的问题则更加凸显了他的脆弱他的无力,而阿朱虽然是 处于无力的一方,却左右着萧峰的一举一动和心理。他们二人的对话因此具有非常强大的感染力,突出了阿朱对于萧峰的爱,萧峰对阿朱的爱,二人的惺惺相惜和互相爱护,

更重要的是突出了萧峰的悲剧色彩——原本有力的变成了无力的,有力却无法保护自己爱的人,而被爱的却只有通过极端的牺牲才能够保护对方。

其次,这两段节选中的环境描写非常出色,真正做到了以景写人或者是以环境烘托人物心理。笔者用黄色标注了一些环境描写。这些环境描写中,有些是为了烘托氛围的,如“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地洒将下来”,很好地烘托了萧峰与段正淳相遇的紧张感和压抑感。有些环境描写则是突出人物心理,如“他二人于身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即用环境的噪声来反衬出萧峰和阿朱的专注。有些环境描写则更为精妙,即巧妙地建立了环境和人物的有机联系,如“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他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这里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与“心中一片茫然”似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自然的清晰和心中的不清晰。金庸巧妙的通过对自然的拟人化描写将其与萧峰的心理相关联,使该描写极具感染力。再比如,“她声间越说越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每一句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魄”。这里,金庸将阿朱的话写作“比震天响雷更是精心动魄”,通过一个比较从自然环境的描写“雷声仍是轰轰不绝”巧妙地过渡到人的心理状态,而正是这样的比较让之后的心理描写更加有感染力和情感重量。金庸通过自然环境和人物心理的有机巧妙的结合,一方面使得环境描写不再显得机械,真正做到了环境和人物融为一体,另一方面使得人物的心理描写变得更为多元化和立体,而不是简单的陈述萧峰很困惑或者阿朱的话对于萧峰的重要性,让心理描写更真实更有感染力。

笔者希望通过上述对于两段选文的分析让读者认识到金庸文学成就之高,绝对不差于很多所谓的经典文学。即使抛开与其他作品的比较,读者也可以在字里行间感受 到金庸的文字功底和对于环境描写,人物描写的精妙把控。

四、天龙八部的普世性

《天龙八部》或许是金庸所有创作中普世性最高的一部作品。就主题而言,《神雕侠侣》过于关注个体与个体之间的爱情,《倚天屠龙记》中的门派色彩太强烈,《笑傲江湖》的政治寓意很深刻,但是又缺少了一些更为宽阔的非政治的关怀。唯一可以与《天龙八部》相媲美的可能是《射雕英雄传》,但是它却被一些狭隘的民族观和复仇观所局限。

《天龙八部》的地理空间广阔,西夏,吐蕃,大理,北宋,辽,女真等等。而地理空间的广阔恰恰与人文视野上的广阔息息相关。金庸在《天龙八部》中展示出了对于普天下苍生的关怀,超越了《射雕三部曲》中简单的“汉人”和“鞑子”的对立,超越了古代中国狭隘的汉族中心论。这一点尤为难得。《天龙八部》除了关注宏大的民族/国家问题,还关注了各种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国家政治治理(描写宋哲宗和太后的对话,描写边关将领谎报军情),个体之间的政治抱负和追求(慕容家族复兴燕国), 复仇(萧远山),个体之间的爱情(段誉&王语嫣等),佛法(扫地僧),习武的意义(段誉,扫地僧)等。它的视野可谓说是非常宽阔的。正如上文所说,《笑傲江湖》 过于关注政治问题,金庸自己也谈到自己在创作《笑傲江湖》中人物的时候写的是政治人物而不是武林人物。所以《笑傲江湖》作为政治和社会隐喻登峰造极,非常深刻, 但是却丢失了对于非政治问题如爱情,更为普世的佛法道法的关注。这一点上,《天龙八部》不但超出了金庸的其他作品,还足以与《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 等经典文学并驾齐驱,因为这些作品无外乎也是关注和反思了这些问题。

此外,笔者想单独提一提关于《天龙八部》中的悲剧精神。萧峰的一生或者说在《天龙八部》中呈现出来的一生是悲剧性的,无疑。他莫名其妙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被逐出丐帮,被群雄围攻,误杀阿朱,最后死于民族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峰的一生是被超出他掌控的命运所操控的,被他的身世,父母,敌人等等。笔者在阅读本书时在萧峰误杀阿朱和萧峰雁门关自杀时都不禁潸然泪下,除了为萧峰 的敢作敢为感动之外,更多的是惋惜萧峰被命运捉弄。类似的悲剧精神还有很多,比如萧远山面对的飞来横祸,木婉清和段誉之间戛然而止的爱情,段延庆和段誉的父子关系等。这样的悲剧精神使得《天龙八部》的精神高度陡然上升,与《射雕英雄传》中从始至终的积极乐观精神有很大区别。金庸也展示出了他悲天悯人的超然态度。这样的悲剧精神恰恰是普世的,超越任何政治问题的。因为不论是什么种族,国家,都 要面临不确定的命运。在这个方面,我认为《天龙八部》丝毫不逊色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同样都是很多角色之间的互动,时间跨度较长,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参杂着政治问题,见证了真实历史的发生,充满了一种普世而又独特于该文化(拉美文化)的悲剧精神。

五、天龙八部的武功

最后,简单说说《天龙八部》中的武功。需要说明的是金庸的武功就是虚构的武功,他是以武写人,并不是为了抓住现实中武术的根本。金庸小说的武功总体呈衰颓倾向, 时间越往后武功总体水平越低。这其实暗含了金庸的一种态度,就是当人们都投身政 治斗争的时候(元朝后期武林门派林立),真正的学术和知识的进步就会戛然而止(上乘武功遗失,武功总体水平下降)。《天龙八部》中,无论是逍遥派,大理段氏,还是萧峰,之所以传承了上乘武功,恰恰是因为他们不醉心于门派斗争。段誉无意习得了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更是在意外中学会了六脉神剑,虚竹更是误打误撞习得了逍遥派武功,萧峰的降龙十八掌和他敌愈强我愈强的战斗力也是因为免除门派政治的危害而成就的。这也是《天龙八部》吸引读者的另一方面。

六、结论

以上笔者讨论了《天龙八部》中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场面描写和叙述语言,《天龙八部》的武功,《天龙八部》的普世性。通过对于这些问题的分析,笔者希望已经证明了《天龙八部》的文学成就很高,不仅仅在金庸所有的小说中独占鳌头,而且可以与很多所谓的经典文学相媲美。

最后,笔者想抛开文学评论,以一些感悟作为结束。正如金庸在序言中所说,《天龙八部》写的是芸芸众生的千姿百态,以《天龙八部》所拥有的“尘世的的欢喜和悲苦”“象征一些现实人物”。金庸并不是以一个审判者的视角,居高临下地在道德上评判这些角色,他们是正是邪,是好是恶,而是站在他们当中,真切地描绘他们的心理, 赋予他们生命。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天龙八部》最打动读者:当超越了所谓的社会问 题/国家政治,剩下的是对于每一个个体的关注和尊重,是一种超越政治的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1. 严家炎. 金庸小说论稿. 新星出版社,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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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孔庆东. 金庸者谁.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
  4. 孔庆东. 金庸评传. 中国文联出版社,2012.
  5. 陈墨. 细读金庸. 海豚出版社,2015.
浅谈画展对画作的异化——读《机械复刻时代的艺术作品》的反思 李思逸

从许久之前起我就一直觉得,画展与画作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关系,而这一关系直接导致了画作本身被画展所异化。然而这个观点我仅仅是很随意地想到过,从没有对其进行仔细考察。但是在最近阅读了德国哲学家,马克思主义艺术批评家瓦尔特·本雅明的著作《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后,我立刻为这样的感受找到了原因。因此,我打算在这里简要地谈一下这本书以及我的看法。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所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就是艺术作品的“魅影”(aura)。虽然本雅明并没有直接地为这个概念下定义,但是它大致由两个部分组成:艺术作品的即时即地性和宗教性的崇拜价值。有关前者,本雅明指出说,即便是最完美的艺术复制品也会缺乏一种特殊的东西,而这种缺失并不仅仅是一种历史的变化,也是一种占有关系的变化。当一件艺术作品的本真性被大量的复制品所替代时,它就可以完全地进入到观众的角度被使用,到一个在它之外的领域被欣赏。正如在现代电影当中,演员们不再像传统戏剧一样对着一群活生生的观众进行完整的表演,而是在一个摄像头前将自己的表演分裂成无数个不同的部分,然后再通过剪辑将它拼凑起来。这样一来,表演的即时即地性丧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于自然的更深层次的剖析。正如本雅明所说,“当人像从摄影中消失时,其展示价值就超越了崇拜价值。”

这也就引出了本雅明有关“魅影”的第二个洞见,也就是艺术作品的崇拜价值。在最初的时刻,艺术作品在仪式中获取了他的最原始的使用价值,并且这样一种规律随着历史的发展是始终可见的。从宗教经文歌到各式各样的宗教绘画,这一切都为艺术的仪式感提供了基础。在这样一种环境中,人们以一种宗教性的东西作为中介,对艺术品产生了距离感,并以此从自己的渺小的位置去仰视艺术作品。然而这一点同样随着机械复制时代的到来而受到了巨大的震荡,即当作品被大量复制,当唱片可以在自己的卧室里播放,当绘画可以用极其便宜的价钱买到,这种神圣的光环就被消解掉了。这也是本雅明所认为的电影与戏剧之间最大的差别:在戏剧中,观众除了观看演出之外,还十分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作为观众与演员之间的区别,他们可以看到有其他的观众与自己坐在一起。在这个时候,演员被膜拜,观众(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从远远的地方通过使用自己的精力去欣赏演员的表演。而对于电影来说,观众和演员之间的界限被模糊了:观众不再需要通过自己的精力去观赏,因为他们的一切窥淫的视角都被摄像机所垄断了,并且快速闪动的画面也让他们基本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时,观众不再感到他们是观众,因为他们并不膜拜演员(这里并不是指流量明星式的崇拜), 而是作为一个现场的参与者近距离打量着演员。更加神奇的是,由于观众的位置被摄像机所取代,并且观众并不能看到这个摄像机,他们完全可以想象与此同时也有另一个摄像机正对着自己拍摄:每一个人的每一刻都可以作为电影被放置在银幕上。这便极大地增强了观众的参与感与作品对观众而言的私人化,让人们将艺术的“魅影”继续消解。

然而,对于本雅明而言,他并不认为这种“魅影”的丧失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恰恰相反,他认为正是这种机械复制技术与摄影艺术的兴起将艺术作品从他的绳索中解救了出来。他写道,“如果人们以前对照相摄影是否是一件艺术作了许多无谓的探讨的话,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预先考察一下:艺术的整个特质是否由照相摄影的发明而得到了改变。”这样一种新的,无崇拜价值,无即时即地性的,几乎暴力的艺术的兴起,粗暴地将艺术作品从他曾经华丽且古老的边框中硬生生撬了出来。正如与摄影艺术同时代的达达主义者所做的一样,他们通过用纽扣等奇怪的材料来制作艺术品来消解这种崇拜价值:这并不是一个巧合。在当代艺术中,艺术表现为越来越强的私人化,对解读的阻碍和自我封闭。

在阅读完以上内容后,我不自觉地联想到了一个或许被本雅明所遗漏的现象,也是我想要简单地谈一谈的东西:画展。画展作为一个从许久以前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古老传统,几乎可以被认定为艺术的宗教崇拜的最后一个壁垒。在一场画展中,画展本身作为一个暴力的机构,将作品与观众分离开。它将画作高高地悬挂起来,并用边框和玻璃罩将其封闭。这不仅仅是一种物理上的阻隔,也是一种精神感受上的阻隔,他让作品与观众表现为一种疏离。正如传统戏剧一样,你不再可以从一个私人的位置占有它,凝视它,因为这个作品不属于你,而属于一个在你之外的,比你更加大的他者: 也就是这个画展本身。根据我们如今的感知习惯,当我们欣赏艺术时,我们所渴望的就是这样一种私人的感受。当我们读一首诗歌或者聆听一首音乐时,我们渴望感受到那些文字与音符深深地进入我们心中的那种欲罢不能的感受。然而,在画展中,画展本身作为一个中介阻碍了这一过程的正常发生。画展垄断了画作给你带来的感受,你所感觉到的一切都仅仅是画展本身的距离感,而不是纯粹画作的美。在这里,画展就像一个教堂一样,这个宏大的建筑已经决定了他所带给你的感受,而至于里面供奉的是基督还是阿拉,佛祖还是道已经不重要了。因此,正如天主教堂某种意义上异化了人们的信仰一样,画展也同样异化了画作的价值。

总而言之,瓦尔特·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书中对当代艺术的变迁发表了十分深刻的洞见,尤其对电影和摄影艺术的本质进行了非常具体的分析。他指出,随着机械复制技术的发展,艺术作品也跟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艺术的崇拜价值和即时即地性慢慢地褪去,而一种更加私人化,更加具有政治意义的艺术必然产生。至于本人在结尾所指出的一点有关画展的分析,完全是基于本雅明的观点所做的一点延伸,其正确性还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