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

马加丹 邓伟奇

死去的风拂过马加丹的海岸。

列夫呛着咳了两下,于是他左手摸向口袋里的小铁壶,但迟疑下又缩了回来,最后他右手压着左手,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身下的栏杆上。

时间还早,还是省一点吧。

面前的海一直在随着风翻腾。翻腾的靛蓝和静止的灰白在视线末端融合在一起,它们之间的区别在列夫眼中渐渐模糊。

这里就是这个球形世界的尽头。而他要在这里等待的客人将会从尽头的另一边现身。

这是无谓的等待,他早该想到的。早几刻钟前他就能躺到沙发上了,但这不是他。等待客人的到来,这是他的礼仪。

天空中全是云,他的眼睛游荡着寻找可以辨别的形状。但是它们太密太厚了,在他尝试沉入想象时,云海立刻把他推了出来。

或许应该来一口。就一口。

拧开壶盖,他先像一位专业品酒师一样,深吸了一口挥发的酒气。

这种辛辣是生命的真正形状。

这一口是很大的一口,他闭上嘴以后马上打了一个长嗝,但是他用袖子遮住然后咽了回去。

生命绝对不能浪费一丝一毫。

盖上壶盖,摇着已经没多少声响了。但燃烧的感觉也开始从胃中蔓延开来,蔓延到整个身体。于是列夫从栏杆上拉起身子,摇着胳膊转圈活动身体。

这还能顶上一会,只能希望客人的船快一点。

无止尽的海浪声让身上的暖意又消降下去。于是他清清嗓子,深吸了两口湿冷的空气,然后哼了起来。

“我们有一个平凡的愿望,我们的愿望就是这样,愿,嗝,愿,愿,呃……”

“只要我还能行走,只要我还能行,嗝,看见,只要我还能呼吸,我就不停冲向,嗝——”

有个巴掌拍了他背好一下,让他把这口气硬是咽了下去,然后打了很长一个嗝。转身缓过神来他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因为面前已经站了好大一群人。伸手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不比列夫矮多少,西装背头和油腻的脸,他肯定就是一家之主。

“你是列夫?抱歉让你在这里等候我们,但是……”

他身后的人形形色色,有长有幼。人群远端的几个人转身看着夜空下的海,近处的几个低头或是看着列夫。但在匆匆一瞥下他们的脸庞在列夫眼中都是彻底模糊的。他只能看见彻头彻尾的嫌恶。

“……时间已经不早了,按照旅程安排现在我们应该在餐馆。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列夫脸上的肌肉尝试挤掉微醺,摆出一副职业的微笑。他吐字的口音与对方一般无二。

“了解了,尊贵的先生,对于浪费您的时间我感到非常抱歉。现在,请您与您的家人们移步我们预定中的餐厅。”

沉默中,列夫带领着一长串杂乱的脚步声沿着海岸向前。转角处他下意识回头,但是那个西装中年人身后紧跟着的脸庞年轻的家伙恶狠狠地把他瞪了回去。

或许他们非常不喜欢我的歌喉,就像不喜欢我脑子里的东西一样。

在阳台上列夫独自一人站着。面前的海和前几个小时所见的海仿佛一模一样,一切的不同和变化在百无聊赖的脑海中总会化为和原来无二的一副图景。这幅画叫,等待的列夫?

他转身尝试听玻璃门后的热闹的对话。如果有任何人能看到这个虎背熊腰的身影压低头粘在玻璃门上,肯定免不了鄙视小丑式的眼神。但是在门这边完全寂静的世界中没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是个将军!爷爷你是最厉害的将军,你说他是不是也是个厉害将军!”这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将军!没有什么将军!哪来那么多将军。从我离开这里到今天,这里就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今天这里只有一位将军,将军是小甜心你!别说了,吃点……”

列夫抽开了注意力。那个嗓音,那个老发条绞转着尝试变得甜腻的感觉,令他作呕。他用手握拳重重地击打在胸口,想要从肺中咳出什么东西,但是干咳了几下都没有什么。

深吸着气,他抬头望向天空。

他所妄想的并没有发生。

死去的风依然吹拂着马加丹的海岸。

金鸡湖的海 胡臻杰

那天晚上,我们走到金鸡湖那边去。

很多故事是不需要开头或者结尾的,可能不需要知道之前我们在饭馆吃完了饭,吃了些汉堡,牛排,德国烤肠,出来的时候,商场里出奇的空无一人。第一人喝过一点酒,他抱在灯柱上,嘴里啊啊咿咿地说着难懂的痴话。我翻译过来是“我们在这空旷的地方,是一小潭清水里的蜉蝣;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也是几只浮在水里的蜉蝣。”

我们跑过了马路,车辆在我们的旁边急刹,我们跑下了楼梯,一路跑到金鸡湖边上。

我们的对面是苏州中心,水里的倒影也是苏州中心。

金鸡湖大得我看不见它西南的边界。从我们所在的东边,湖的轮廓一路延伸到一片丛林的影子里消失,在苏州中心下面又可以看到一段。湖边的人跟湖边的柳树差不多多。

苏州中心好像是巴拉多塔一样,它的顶上好像是索伦之眼一样。

还有第二人他是我们的向导,他以前住在苏州几年,后来离开去住了南京。他在我数得出的江南城市里住过多数,我觉得应该称呼他是江南的浪人。

第一人走到了堤坝上面去,垂下头看到了一只死鱼。“死鱼!”我们听到了赶忙跑上堤坝,垂下头看到了死鱼。死鱼在湖的水道上漂,在水面上划着圈子,朝天的一面上有一道血口子,其他地方周身惨白。我想到这个鱼是别人从桥上扔下去的。正巧他们说道:“这鱼怎么在这儿的?”他又说道:“这个鱼肯定是受伤死在这儿的。”我不认同但只是在心里默念。

“这个鱼肯定生长在那湖里,捕食的时候游了过来,去找水草或者藏在其中的小虾小蟹。”

这个鱼肯定是那个人去菜市场里买的,从堆着碎冰的摊桌上买走的。那刀口子肯定是摊主帮着清洗内脏时候剖开的。

“然后这个鱼碰到了一只凶猛的食肉鱼并被追杀。它逃亡到了水道里发现这里是天涯海角。然后受到了尖牙利齿的致命一击。”

那个买菜的人肯定起来得很晚。在回家路上发现搁了一早后,鱼的尸体已经不新鲜。她被骗了二十块,索性把鱼扔到了河里。

接下来我们就往地铁站走去。哈哈哈哈我笑着,今天晚上我们原本要跟一个人吃饭但我们根本就没去,而且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唱歌,还要去喝酒,还要吃饭。

金鸡湖比滴水湖还要大,金鸡湖是一片海;我的心里汪荡荡地流着金鸡湖的水。

书店往事 杨谦好

下课后经过一家旧书店,看到几本有着荒谬名字的老书,我忽然想起自己童年在书店的时光。

记得最早是上小学一年级,老爸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延长中路的那家新华书店。小时候的我和现在我对空间的感知好像是不同的,要在自行车的后座呆上好久。而现在,对我来说不过是公交车两三站路的工夫罢了,但却是再也不去了。我坐在后座上看着周围慢慢远去的菜市场、行人,眼睛慢慢阖上,头一点一点的,快要睡过去。老爸骑着骑着发现后座上的人儿没了声响,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回头发现我已经睡熟了,肉嘟嘟的小手虚虚抓着座位前的横杠,没摔下车去真是幸运。老爸心有余悸,拍醒我后再次踏上旅途,这次他却一直说些蠢话让我笑得乐不可支,又或许是向我讲些他小时候的故事,我津津有味地听着,这次没再睡着。

那是个寒风凛冽的冬天,虽然老爸在前面顶着风,但我坐在自行车后座还是很冷。我不禁有些后悔被老爸鼓动着来书店了。“还有多久?”“快了,你再数三个路口就到了。”“到了没啊?”还有两个。”“你骗我!明明我们已经骑过两个了,怎么还有两个?!二加二,明明等于四个!”“之前记错了嘛,还有两个,这次可没记错。”无论过程如何,看到书店的那一瞬间,我便觉得所有的寒冷和等待都是值得的。新华书店的招牌是那种饱和度很高的红,店里的灯光也是橘红色,看上去暖洋洋的,好像与外面是两个世界。我跑进店里,便觉得这是一个好大好大的,书的世界。小小的我掂着脚尖,努力看着畅销书架上陈列的书,不一会儿就发现一本也不感兴趣,跑向杨红樱、伍美珍的怀抱了。

“多多,该走了。” “不嘛,我还没看够呢。” “下次还会有机会再来的,你看,给你买了礼物呢。” “那好吧。”我怀疑地接过老爸手里的书,这本书和我之前看的五彩斑斓的儿童书都不一样,它是全黑硬皮的,长得怪好看的,书名叫做《活着》,作者是余华。

再后来,有一天吃过午饭我又闹着去书店的时候,老爸神秘一笑,带着我跳上了公交车。

“这次不骑自行车了吗?”

“我们要去一个更远的地方。”

真的好远啊,远到我又随着公交车的颠簸睡着了。再次被老爸叫醒,迷迷糊糊被他的大手牵着,停在了一个好高好高的建筑面前,是上海书城。“我们到了。”

虽然是个崭新的环境,但我依旧见到了我熟悉的杨红樱、伍美珍,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新朋友:秦文君、梅子涵……老爸说,你在此处不要走动,等我去古籍书店看完书,再回来找你。我点点头,便扎进书海里,等我从书中走出来时,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既然老爸还没回来,那便是还没到时间。我把《男生贾里》换成《女生贾梅》,再一次沉入书中。“多多,多多!”抬头,是老爸焦急又有些自责的圆脸。“多多,实在对不起啊,我看书忘记时间了,饿了吧?”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到家后老爸自然被老妈狠狠骂了一顿,作为受害者的我,一边吃着饭一边悠哉悠哉地欣赏老爸的惨状。吃完最后一口饭,心里默默盘算着:下次再去时,一定要看完《马小跳》。

后记:现在坐公交时,有时还会经过那家新华书店。那家书店现在还开着,但招牌已经褪了色,看上去也就不过是一家乏味而平庸的书店了。而书城,后来也会去,但不过只是目标明确地挑几本辅导书便结账离开,再也没有时间在书城呆上一个下午,从五楼跑到六楼,再跑到二楼,只为寻觅一本合眼缘的书了。而和老爸,长大后也没有一起再逛过书店。

姜羽畅

海面上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

“你这写的不好。”戴眼镜的中年女人啧嘴吸了口气,指向纸上美丽一词,“美丽的女人千千万万,你写出来的这人美在哪里?”

我点点头,双手接过我这白纸黑字,作自责状。 小半个时辰后,再递上纸,纸上的字色略褪,呈灰色。

海面上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高挑纤细的美人。 清风拂过她的黑色瀑布般的长发,白色无点缀的长裙荡过海水沾染上水色。

“脸呢?美人不要写脸的吗?眼睛呢?鼻子呢?嘴呢?” 半个时辰飞逝,纸上的字像是糊了,白的部分愈发多了。

海面上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高挑纤细的美人。 清风拂过她的黑色瀑布般的长发,白色无点缀的长裙荡过海水沾染上水色。 她有着细细的柳叶眉,圆又亮的黑眸子,自然上翘的鼻尖,以及殷红殷红的嘴……

中年女人做惊恐状,慌忙撕掉了我的纸。四处跑着抓住每一个要跑的黑字,饿极了似的吞了。她的脖子像猫头鹰般转了一整圈,再三张望确认,才呼出一大口气边推搡着我的背边瞪着我。

“你不要命了吗?”

门上的风铃不要命地晃,响得让人头里安了钻。我嘴里塞满了她给回的白纸,从门上碎掉的玻璃里被挤出来。

街上人扭过头看,关节咯吱咯吱响。从那头呼应这头,这声音缠着我的气管瞬息间勒紧。我赶忙把笑容装上脸,颤颤巍巍地将嘴里的纸一张一张往外吐。

有个着西装的男人走向我,走得很顺畅没有响声。我身上不受控制地抖,感觉心脏要跳停的那一秒,他终于停在我前面低头等。

我手上动作不慢,把纸上的血迹擦擦,边边角角极力抹平才敢托着纸,试着往上递。他极力避开我的手,却小心地捏着白纸,抚摸着上面的黑字像是搂着新生的婴儿。但紧接着,他的视线下移,我这白纸瞬间又什么都不值了。婴儿被掷在地上,他踩了两脚以示泄愤,鞋底蹭了蹭水泥地,大步地走了。

看见的群众笑起来,嘴角撕到耳根的笑。尖利的牙整齐地严丝合缝贴在一起,一点人肉的颜色看不见,只有死白的牙露在外面。没有睫毛的眼睛为了睁大裂开连血管都炸开,所以红乌乌的。

我低头把纸捡起来,从一个黑色的笔画开始看,看到最后一个黑色的笔画。略过大的空白,盯着纸角上的署名也笑起来。

很自然的,很平静的,我的手指不受控得把那个小小的角给撕下来了。哦,没那么干脆的。每丝分开的纸浆都反复了不知几次,伴着欢乐的笑声,有节奏的一点一点掉下来。掉进水泥地坑洼的水塘里,变魔术似的就不见了。

还没来得及抬头,我的肩上就搭上了一只手——西装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脸上堆着笑。他的脸上透着红粉色的,连手心也一样。此时这健康,洋溢着活力的手正朝向我正面摊开。

纸飘到他手上,一点重量也没有的。男人的手却一沉,随即我肩上的下压消失——他两手托着纸,蹦跳着走进街尾的迷雾中去了。

周围的人无声了,但很快整齐的举起手做相互击打的动作。我鞠躬一周,然后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女孩,但你总是自由的 秦沛彦

他叫常定,是一名小小的婚姻法律师,准确来说,事务所职员。这个名字很普通,他知道,同事也都笑话,说拥有这样没有野心的名字的人,是很难往上干上去的。

对此他不置可否。他确实在生活中没有野心。他只是一个希望有稳定收入、幸福家庭的俗人,就像这个国家十几亿人口中的绝大部分一样。

但常定有一个小小的、极端秘密的副业。他在微博上当一个十几万活粉的婚姻情感博主,而这是一个很吃香的垂直领域。他把自己的网络身份假装成中年女性分子,他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这个假身份应当能得到更多的关注和评论,而他是喜欢在网上跟这些女孩子互动的。他的网名叫 Lilian,后面很直接的跟着中文译名,利莲。利莲,听着在挺锋利的同时又有些温婉,为此他也很满意,觉得这名字起得真挺像回事儿的。开微博的契机很简单,就是他在工作上遇到太多稀奇古怪、狗血的婚姻故事了。但是别担心,他对待工作还是十分认真负责的——每一位客户他都用自己最喜欢的安吉白茶接待,每天他也从来不提前下班。他觉得这是他本职的责任,至于客户的隐私,他知道,没有名字出现的微博文章,十成的几率,是不会被当事人发现的。

有的时候他觉得微博上的那些女性也并不真正懂他。没人真正在意他日复一日修炼的幽默文笔,和他从哲学畅销书中剽窃,不能说是剽窃,而是摘抄的那些美妙丰富的思想。什么加缪啊,弗洛伊德啊,他有时蹲便的时候看心情随手翻一页,便总能奇妙地发现那些分外适用的观点。但用户画像里那九成九的女的,似乎只是在乎她们自己生活里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他理解,女人需要发泄的出口也正常,但他总希望她们的眼光能稍微放得长远一点。他有时总觉得自己的创作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割女性韭菜,因为预先声明,他真的没有,这一点总是肯定的,即使他有时候也接一些广告。但女性卫生用品的广告着实让他对自己满意了一把,觉得自己在思想上还是蛮先进的。

常定是一个绅士,这同时也毋庸置疑。老婆生三孩的时候他顿顿都去买营养丰富的老母鸡,很贵,但他舍得。有天偷听到邻居夫妻因为丈夫喝酒导致吃菜太多的争吵,他内心鄙夷又窃喜。他本来也不想让老婆回去上班的—一照顾三个孩子的母亲太不容易他很理解,但是他认为老婆对护士的岗位是有热爱和奉献精神的,更重要的是,他也尊重妻子的选择和独立主权。况且这第三个宝宝是她执意要生的,他暗地里也想,毕竟作为一个绅士,他总是温柔体贴的。

去年表妹结婚,他私自在嫁妆里多包了一万块钱。他希望她不要受苦,安安稳稳的,毕竟也看了那么多惨淡收场的婚姻了。他觉得这行为也是顶气派的。他也在公交车上给孕妇让座,下楼梯帮女孩扛箱子,他很满意,毕竟这些行为总能潜移默化间给儿子树立榜样。即使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暖男”这个词似乎有些过时,但他看到女孩们感激的眼神,心中总是涌起一股纯洁的悸动,觉得自己一顶一当得上这个称呼。至于那种悸动,他简单称之为人类间的友爱。

再谈回婚姻事务所的工作吧。其实他没什么好聊的,大部分纠葛无非就是男方养了情人了,女人想争家产了,他有时唏嘘,与自己的家庭相比,不幸的婚姻真是有太多不幸了。极少数是只有妻子单方面执意要离婚的,她们大多眼神中常带着不符合年纪和长满冻疮老茧的粗糙手指的倔强,和清澈,这一点,不要理解错了,他也是敬佩的。但她们难道真的不傻?在这样男性主导社会经济生活的环境下,抓住一个开宝马的老公和一个前途无量的儿子不是靠谱多了?这可是非常稳定的生活资料来源啊。不不,他没有歧视这些女性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这样的,怎么说,好像法国的海德格尔说过的,结构性不平等只能通过政府干预和经济发展改变。以一己之力去对抗?太傻了,真的太傻了。但正是这样他常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老婆,这是肯定的,这种时候他又觉得传统的保守主义家庭观念太重要了,只有拥有信念,他才能保护好自己最亲爱的老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讲了这么多了,可以稍谈一下事务所的同事。这两年不断有复旦这种名校的法学系女生走进这个没什么前途的小事务所,而她们的眼神和皮质超短裙也能讲述一些她们身上的抱负,对此,他也是欣赏和鼓励的。但他也隐隐怀疑要不了几年,她们个个也会变成穿古板套裙的黄脸婆,请容忍我不恰当的用词,但总之呢,为大老板辩护,胜算总高得多得多了。

常定的故事也就差不多到这里了。这是我头一次在这个账号讲述一个男性的故事,一个婚姻外最普通的人生,我也并没有丝毫要为他辩护的意思。说到辩护,只是顺带提一下,就在上个月他为一个被监禁六年的四个孩子母亲辩护的时候,接受了那个肥头大耳的集团总裁的买通。他明白那是婚内 qiangjian,他也明白可以发到网络上引起讨伐,可那有什么用呢?他清楚上面官僚主义的德行和地方警察的粗野没文化,搞不好这个小姑娘还会受更多的罪哟。况且那么大的一笔钱,他老婆终于可以不用通勤两小时喂奶了。

只是小姑娘庭审结果出来当天夜里就自杀了。我也无能为力。要怪就怪世界吧,可能还有极端女权?不要恐慌,我不是针对任何人而只是这个肤浅的意识形态,是她们惹得上面不太高兴的。

常定的故事讲完了,很长,我知道,我相信你们到这里也明白,我就是常定,即使这也并不是我的真名。反思一个月了,我今天把这篇长文发出来,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或解释我的行为,而是总在情理上有些愧对我半个女权主义男人的良心。你们也尽可以口诛笔伐我,这个账号呢,我暂时也不会再经营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要看大家的期待了。我最后只是想说,我太普通了,是万干俗人中挑不出来的一个。可我仍然可以是半个英雄,因为我有自己的家庭去保护。关注我的小姑娘们,我也只想说,感谢你们的支持,我怜爱你们,可这世界太险恶了。极端的思想总是会趁机茶毒你们花苞般的灵魂,我也理解当个女孩总是艰难险阻充满困难的。但你总是自由的。

那么,再见!

给帕顿先生的一封信 吕彦慧

亲爱的帕顿先生:

你好呀。我至今不愿意承认南方已经入冬了。前几天,我似乎还穿着短袖短裙漫步在开满阳光的小道上,空调也应景地自动开到制冷。我只得连声抱怨,这实在算不上是冬天。

你或许还未体会过南方的冬天吧,那不是种令人愉悦的经历。我看着天气预报上的温度来回变化,在衣橱中挑挑拣拣,对着镜子比划着一件误认为能让自己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单衣。不免有些怀念那条银装素裹的街道上人人穿成包子的模样。

都说南方有种婉约的美——这样的美与我印象中的冬天相差甚远。连风都是软绵绵的,刮在脸上不痛不痒,活像被抽了棉花的被套,无力,鲜有生气。淡淡地,冬天就像个过客,将从这个满不在乎的城市离开。你知道会留下什么吗?什么也不会,没有积雪,甚至连余寒都没有。

最近我总想着过年,想着去看看奶奶家门前的大黄狗,想看春晚上贾玲的小品。帕顿先生,可是他们不理解,他们只胡乱地评价着小品都是无聊至极,秉持着他们对冬天不变的态度。或许不屑于在除夕夜的茶几上堆满零食,或许不会在新年的钟声敲响时热泪盈眶。我深知他们的身心被禁锢在外环以内,这里不会有人点燃祭祀祖先的线香凑近窜天猴,没有如此绚烂的光彩。

帕顿先生,我多么想暂时逃离这片淡泊的土壤,回到那个几乎要谱曲歌颂寒冬的地方,融化在积雪和新年中。

那时我还没有把你弄丢,电视上滚动播放着的广告只记得曾经常吃的喜之郎果冻和波力海苔。年龄小小的我宛在一方寒冷的天地间。年味足,吵闹间听不真切,没有那么多工作上的抱怨和明争暗斗的攀比,满满的,尽是开怀的家常和祝福。或许我那时还认不清开怀背后的虚假客套,只把他们黏在脸上的面具当成是原本的肉体。于是我感叹着他们的转变,好像他们如同那南方的风一样,不够光明磊落。但他们究竟还 是吹不惯轻柔的风,愿意放任我们孩子在院子里跑闹,这也就足矣。后来我不再责怪他们了。

午夜梦回时,我甚至想着,倘若十几年后,我带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回家,她裹着棉衣,立在北风中,小小的一团,笑着,跳着,那将是一幅怎样的场景。

帕顿先生,假如她会拉起我沾着面粉的手,将线香递到我手中,我将充满希望地点燃那根棉线,和她一同捂住耳朵,抬头看着新年绽放在漆黑的夜中,最后咧嘴大笑。

冬天快乐。

勿念,

                                                                                                            你的小A

注:帕顿先生取名于帕丁顿熊,以纪念我遗失多年的玩具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