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歌悠揚

逝去的是形体,留存的是风骨

太婆 马欣韵

太婆过世了,在去年冬天。

那个周末,母亲赶回老家去参加太婆的葬礼。我没有去。至今为止,我不曾参加过一场葬礼,而太婆的过世事实上是我经历的第一次的亲人的过世。我记得当时母亲打电话给我说,太婆去世了。我和太婆并不亲密,甚至也算不上熟悉。她一直是一个瘦小、头发花白的老人,但也一直很有精神;尽管她年纪很大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有将近九十了,但她的死亡对我来讲依旧是难以想象的。我自然知道人都是要死的,事实上,我也想过家里那些老一辈的人可能也没有几年了,可若是要仔细地思考这件事,我仍然是抗拒的。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面对,不仅仅是面对太婆的死,也不仅仅是死亡离我的生活如此之近的这个事实;更是我似乎并没有那么悲伤,以及我甚至分辨不清那份并不强的失落与难过到底有几分是发自内心,又有几分是因为觉得自己应当如此。

我想我是对此感到愧疚的,虽然我也不清楚到底为何会感到愧疚,因为一切似乎都是可以理解的。就好像大多数人不会为一个不太认识的人的死亡而太过伤心一样,我不过是其中的一员罢了。太婆离我的生活太远了,对于一年也不能回几次老家的我来说,见太婆的次数寥寥无几;她更像是一个有着名字的标签,以一种符号化的形式存在在我的记忆里,如同那些缥缈的影子一般若隐若现。我不了解她,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太婆,其他的一切都是空白,但我接受过的来着社会的教导却要求我有那种真切而深刻的悲痛,因为我理应爱她;这些思想仍然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让我感到不安,并不由地憎恶起自己来了。

母亲奔丧回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提起这件事,因为我害怕看到我想象中可能会出现的那种异样的目光,那种目光是在责怪和质问我表现出的回避,或是她认为的一种淡漠。她是那个真正对太婆有感情的人,这份感情来自于她的童年。在过去,孙辈和祖辈的关系似乎远比现在亲密,孩子们在父母那儿得不到的温暖全靠祖父母给予,不论是对错误的包庇还是对所谓不务正业的纵容。我自然懂得母亲的悲伤,也是因为如此我才这样受内心的谴责。

不过她终究是没有怪我,或许是出于一种理解——至少我是这样希望的。后来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太婆的事,这让我惊异于自己对她的一无所知,也让我更加确切地意识到曾经每次回老家的拜访大概真的只是一种形式的保留而已。每当我穿过那细窄的巷子的时候,其中总会有一家是太婆的房子,而她就会在那儿。这是一种无根据的印象,但她总以一种等待的姿态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就好比一片森林,它似乎就应当是这个样子,此刻的现在延伸到了整个时空中,让你隐隐觉得,它将永恒地以这种不变的模样存在。这大抵是不对的,她的死亡就是一种证明,但我宁愿我感知的惯性不被这显得有些残酷的事实打断,好像这样我就不会被恐惧所捕获了,而生活也将继续流淌下去,仿佛无事发生。

寻味 吴业辉

四川人爱吃辣,为的是祛祛湿气。不知道为什么四川人没有一个不吃辣的,可能是小时候被逼着吃,吃着吃着自然就习惯了。上海人能吃甜,“甜,还甜到齁”便是我从许多人口中得知他们对本帮菜的看法。或许很多人对上海菜的映象就是糖醋小排和上海的红烧肉,其实这些只是几个以甜著称的特例。像鲜肉月饼,粢饭糕…都是咸的小吃。小时候想不通吃甜是为了点什么,是为了是让自己的一天都能甜甜的?还是吃了糖能让人更兴奋,可以更好地工作。其实只是为了让菜更好吃一点,所以上海人烧菜总要加一些糖来吊吊鲜味。听上去可能有些好笑,糖加到食物中不甜就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能让饭菜更香,这我也无从得知了。

要我说上海的食物能分成两种,弄堂里的,和商场里的。商场里做得更加精致,筷子上也都是雕花,桌上铺着白布,显得更为高大上了点,只是少了点家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弄堂中的小店以及路边摊都关门了。坐在商场中,吃着一盘盘精致的小菜总感觉少了些本该有的烟火味。不知为何,可能是商场的大理石瓷砖,也可能是静谧的氛围,使得菜里少了些家常菜的味道。在上海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都遍布着装修精简,甚至有些破败不堪的小店。一般天花板上会挂个大的电风扇,两旁墙上的白漆也都快脱落殆尽。常常会有小店因为挖下去了半层需要哈下腰才能进入。也有的小店没总共也只够摆下四五张圆桌,每桌旁都放着一个小圆凳。许多互不相识的人也只能一个挨着一个坐下,这使得餐馆也成了个交友场所。一个人来吃饭的一般会静静地听着两旁的人说话,大致懂了谈话内容后,便能在对话间歇中插上两句,在吃饭时遇到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成了朋友。

在众多点心中我更为偏爱桂花粥以及青团。桂花粥的制作算不上繁琐,但是想做一大碗也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熬粥最吃耐心,桂花也需要特别去购买,卖一碗也赚不到几块钱。再加上原本就比较稀少的路边摊在城市道路管制之后,桂花粥便消失了。如今想想,桂花粥最好闻的是那股刚端上来准备喝时扑面而来的清香,不只是桂花的幽香夹杂着糖带来的甜味。闻着闻着就感觉没有第一次那么浓郁了。单单从嘴中的味道来说与一般的糖粥无异。可是喝粥的不仅是嘴,也是鼻子。鼻子中总会留有桂花香,在喝粥的时候会流入口腔与粥混合在一起。青团可能是因为是诸多点心中长相最为好看的了吧,墨绿色的外皮反着光,透着一层豆沙紫。在未咬开前,一直散发着阵阵的芳香,有点像艾草。青团看似像一个馒头一样咬起来会弹性十足,实则口感绵软,但是并不粘牙。第一口下去一般都会让人有些不满,大部分都是外皮,没什么味道,只是包裹着一点点豆沙。

以前小时候特别喜欢在南市区的小弄堂中穿来穿去,寻找一些路边的小吃。每个弄堂都是通的,也不用怕走丢,只要顺着较为宽阔的路走,便总能走回大道。在具有江湖气息的宅子旁,沿着只够一辆车行驶的小马路走出老城区,吃着从小店中买的点心也是一种享受。只是在一群小房子旁,总有会有一些高楼屹立在一旁,与小巷子显得格外突兀。在每个弄堂门口总会有一两个拿着竹扇的老大爷坐在附近的之后便能在路口处看到一家卖大饼的小店。小店不大,还比街道高上那么一截,左面有一个小的半米左右的门。门内便是一个有半个人那么高的炉子用来烤饼,小时候时常想要看看炉子里长什么样子,可是踮起脚最多也只能看到一些烤好后存放在外面的大饼。排队的人很多,还记得第一次去那家店的时候正好还差一点就卖完了。我要了一块甜的,跟着一起去的爸爸选择了一块咸的。第二次来到那家店时也已经几年之后了,再一次听说那个店便是在我九年级时问起,爸爸对我说那家店已经关了。对那家店的记忆没有那么清晰,只是尚能感觉到大饼的甜味还在嘴中,与鼻子中第一次闻起那大饼时白芝麻的香味。想起第一次吃的时候大饼还是刚刚烤好的,饼套在皱褶的塑料袋中,我便拿着饼两边啃起来。白芝麻覆盖的表皮会一点点脱落,然后掉入塑料袋中。甜味不浓,但是也没有淡到几乎感觉不出。吃完第一口给我的感觉就是要再咬两口,一起在嘴中嚼的甜味才满足。大饼也不干,与平时在家附近买的有很大的区别。可能是甜的东西本身就不会让人感到口渴,也可能是烤的时候没有那么干,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也无从得知了。只是原本我差点将满是削的袋子丢掉前,用手指夹起一点,尝了一下,才知道这才是精华。虽说没什么多余的味道,光是白芝麻的浓香就足矣征服我。

中国人都好吃,在饭勺上与小店里时常会在某处写上“民以食为天”。许多难以言表的快乐常常都是基于美食,经过烘焙过的能温暖整个身体,吃的时候会感觉心脏处在发热。有许多在大街小巷里的店中不难看出中国人对食物的态度。可能不仅是食物本身,寻找美食时的乐趣也能让我乐在其中。

唐宇澄

那天是一个下着雨的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刚离开公司时,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停车场门口,向我招着手。我仔细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便确认他是在向我打招呼。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才意识到他是我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相互寒暄几句之后他便问我能否送他一程,我看顺路便答应了。路上我们也聊起这几年的境况,混得得不得意之类的话。他是我在高中时代认识的朋友,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同学来得贴切,毕竟我们当年也没什么交情,只是混过一个面熟。聊了几句之后,发现是真的没话好聊了,于是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雨很大,路很黑,所以我开得很小心。那天没有月亮,昏暗的路灯无力地指着前路的方向。哗啦啦的雨水打在车窗上,被雨刮器一股脑儿地抹掉,除了噼里啪啦的雨声伴随着轰鸣的马达之外,车内再无别的声响。忽然,我不知怎么地想起一件事,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晚上,我出去玩到很晚,我妈接我回家。那天我坐在我妈车里,忽然听到后备箱里穿出了一声稚嫩的猫叫。我当时一惊,心想:后备箱里难道混进了一只小猫?然后又是一喜,我想:太好了!这不是上天送我的宠物嘛,我太幸运了!紧接着,又是两声奶声奶气的猫叫:喵 -- 喵 --。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内灯,翻到后备箱里找来找去,可是什么也没找到。后来,‘喵 -- 喵 --’的叫声持续了很久,但是我就是什么都没找到。我当时就很纳闷:这只小猫是怎么溜进我们车子里来的?又是怎么藏起来的?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听到那天夜里的猫叫声。

直到很多年后,也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晚上,我坐我妈的车回家。突然,后备箱里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那味道,我至今都无法忘却,你想象一下,就是那种把鱼和牛羊猪的肉剁碎了放在阳光下暴晒三天三夜后散发出的恶臭,那种,尸体腐烂的臭味。我们靠边停车,打开后备箱,里面躺着一只死了的猫。我先是一吓:天呐!怎么会有只猫死在我们的车里!它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我们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等冷静下来了,我解下我的围巾,端起小猫的尸体,把它瘦小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搂在怀里。

到家后,我和妈妈把它葬在了我们家几年前从庙里请来的无花果树下,我哭了。那天的雨很大,直到妈妈搀扶这我上楼时,我才意识到我的衣服裤子乃至棉袄全湿透了。

“后来呢?”我的朋友问。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只猫,后备箱里也再没有猫叫声了。”

现在,每个下着雨的晚上我都会想起这件事,包括那只小猫,也包括十多年前的猫叫声。只是后来我再没联系过那天下着雨的晚上送他回家的那位朋友。

背影 胡瀚兮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淞沪会战爆发。

当那颗子弹打入他的胸膛时,他并没有特别在意。

在他活着的三十五年间,遭遇过无数的暗算、刺杀,也曾被无数的子弹击中;他好几次性命垂危,高烧不退,却总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坚信自己不是短命之人。

老天爷给予他了超乎常人的能力和普通人望尘莫及的家业背景,他就一定要肩负统一江南江北的使命和责任,结束这混乱不堪的年代。

当他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由于接连不断地杀人而极度亢奋的大脑根本没有给他传递危险的信号。

他的视线开始逐渐模糊。他咬牙一个跟头翻到掩护物后,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处。胸前的鲜血汩汩流出,闷哼一声,剧痛迎着消失的子弹穿透感席卷而来。

抬头对着满是硝烟的天空费力地咳了咳,脑海里浮现出轻舟的模样。孩子气的一张脸,却一颦一笑间透出成熟女人才有的媚态,既天真又柔媚的样子勾了他的魂;月白色的旗袍,浓厚的刘海,顺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低眉顺眼的时候眸子里满是狡猾和算计。

他曾与她说过,现在是迷茫的世道,没有人知道自己该从哪来,该往哪去,有敌人入侵就只好抵抗,有西方文化植入就只好接受,中国人总是在世界发展的末尾拼命想要追上潮流。

她笑,说:“不要紧,大不了我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不回头,这样什么也追不上我、进不来。”

加剧的痛楚让他惶然。他勉强低头,看到远处的副官朝他跑来。他挣扎着想要撑起来,然而浑身都软绵绵的,身子重重跌回地上。周身的惨叫和炮火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剧痛一阵比一阵强,他不得不把精力都抽出与之对抗。

副官似乎在另一个时空叫他”师座!师座!“,他想要回应,却无法张嘴。

他陷入了一个诡异的空间,一切都好安静好安静,安静得让他又想起了他的轻舟。轻舟!那是他的轻舟,他曾经立过誓言,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将她带走。

他有些惶然,用力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他要跟他的轻舟说再见。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大脑回归清明,他渴求地抓住了。他笑,他看到了想要用力将他扶起的副官,喉里抑制不住的腥甜涌出唇角,在合上眼的前一秒他喃喃道:“轻舟……”

他再次沉沦于静谧的深渊,但他心满意足。

他的轻舟会逃吗?会的,她一定听得懂他的话,她也一定会遵从自己的本心。

他对轻舟说过的,他这一生,作孽太多,报应迟早会到;而她不是,他的轻舟是善良又纯粹的。因为他不值得她救,所以她要努力往前跑,一刻也不要回头。

他的轻舟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聪明的女孩子。

他的轻舟是他一手培养的,是他最矜贵的宝物。他教她学会了用枪,学会了开车,学会了逃跑。

他最喜欢看到在几年前自己遭到暗杀时,她毫不留恋地跑开的样子了。那时候的她,是最完美,最聪慧狡黠的。他不要她上阵杀敌,不要她危机时逞强,也不要她拥有任何软肋。

他只要她无所畏惧。

他只要她学会逃跑。

只有会逃,才有生路;只有会逃,才能在这样一个荒唐的乱世幸运地存活下去,找到等待太平盛世的理由。

她曾经说过,他是个兵痞,连基本的道德伦常都没有,就这样没有廉耻地把她骗到手了。

他曾经说过,等江南江北统一了,就去苏州置办一座老宅,他为她做饭,她为他弹琴。

在意识彻底抽离出自己身体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他的轻舟往身后轻轻一瞥,然后宛如灵巧狡黠的狐狸般混入人群,迎接独属于她的盛世荣光。

亦如几年前,从始至终,她从未变过;而他,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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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沟桥事变后,蒋介石为了把日军由北向南的入侵方向引导改变为由东向西以利于长期作战,在上海采取主动反击,1937 年 8 月 13 日,淞沪会战打响。

蔡炳炎少将,1902 年生,字洁宜,安徽合肥人,黄埔一期毕业,国军第 18 军第 67 师第 201 旅旅长。淞沪抗战中有“血肉磨坊”之称的罗店争夺战中,第 67 师协同第 11 师保卫罗店,与日军展开反复争夺,1937 年 8 月 27 日晨,蔡炳炎将军亲率 402 团两个营攻击罗店日军,不幸中弹阵亡,以身殉国,时年 35 岁,后追授陆军中将。

11 月 11 日,上海沦陷,国军以 60% 的精锐部队损失殆尽的代价打破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妄话语,淞沪会战拉下帷幕。

再见,科尔宾先生 谢正阳

工党惨败了,铁票仓“红墙”也倒了。当下这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闻。

但当我今天中午照常登录 Parliament Live 准备查询明天的 PMQ 时段时才意识到上星期三,也就是三月二十五日,新冠紧急法案的通过使得议会一直关闭到四月下旬。

本人平时对英国政治的关注仅是看客似的心态,似乎不管“日不落帝国”是不是就剩下了个“日”字都仅仅是谈资而已。但这次我真的感到怅然:三月二十五日的那场首相质询应该是科尔宾最后一次作为工党党魁,站在反对党的 despatch box 前发言了。

对于不甚了解科尔宾其人的诸位,我认为一个简单且尽量客观的从政历程及立场介绍是非常必要的。出身普通中产家庭。十六岁加入工党,二十五岁当选地方议员,三十四岁进了下院并担任后座议员长达三十二年。二零一五年以压倒性优势一跃成为保守党党魁。科尔宾是位老左派,从撒切尔时期开始,他不仅坚定地在议会反对保守党政策,还与前首相布莱尔“偏右”的“新工党”不和。他主张增加对富人的税收并打击企业避税,国有化银行,促进政府主导的基础建设和经济发展,同情并且有片面限武的倾向。他反对君主立宪,在当选后及觐见女王时不下跪亦拒唱国歌;他也倾向于同情如哈马斯及爱尔兰共和军等西方立场的“恐怖组织”。

在他任职议员期间数次举行或参加游行示威,在 1984 年甚至因为参加反对南非种族隔离政策游行而一度被捕。

在英国的议会政治体制下,科尔宾是绝对的边缘人物。他是议会里最左派的议员,甚至工党内部也大多不理解他,更别说支持了。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在议院里坐了三十来年后座也一直处在边缘默默无闻,甚至是以擦着底线的三十六票将将获得了党内竞选的资格。但是科尔宾在当选后一举将工党党员数量从二十万提升至六十万。科尔宾得到了年轻一代的支持,我本人数年前在英国游历时目睹热情高涨的工党支持者们聚众高唱“Oh Jeremy Corbyn”,像极了足球赛前合唱队歌的球迷。

看过英国著名政治喜剧《是,大臣》及《是,首相》的读者一定对片中政客及文官回避问题的片段印象深刻。但这种常常被我以玩笑的态度定义为政坛传统艺能的现象在科尔宾身上几乎没怎么体现。科尔宾是反传统的政客:他的反精英观念,强调改变的主张和新鲜的理想主义注定无法被同僚们广泛认可。

我认同布莱尔认为在科尔宾领导下工党“将长期失去赢得大选的能力”的观点,但我真真切切地在科尔宾身上看到了一些同老派政客们完全不同的特质。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人留下“我和你一样,也是一名普通人”的印象。他骑自行车上班,走上街头和群众互动。他在很大程度上让英国人民为他们拥有科尔宾一样的政客而感到舒心,我认为这也是他能够获得那么多年轻人和社会里的普通人支持的原因。

本人对于国际关系和政治学的研究使我认为政客们需要现实一点。我从未完全认同过科尔宾的执政理念。他鼓励政府花费的主张过于激进,对待国际事务的立场过于鲜明,而且他的片面限武政策在我看来同自废武功并无太大差别。在 2015 年他当选时我就倾向于认为在英国的政治环境下他一定无法获得执政的机会,他的党内政策甚至还有分裂工党的可能性。

但作为一名民主社会主义者,我尊敬科尔宾先生。他是一位极具韧性的政客,给英国政坛带来了全新的风貌。我甚至认为英国政坛当下最需要的就是科尔宾这样的政客:无谓具体是左翼还是右翼,最重要的是要真正地亲近民众。

我为一名真诚,纯粹且坚定不移的党魁的离开而感到怅然。

再见,科尔宾先生。

论苏格拉底 李闻境

苏格拉底,是古希腊非常著名的哲学家,柏拉图的老师。苏格拉底在西方哲学的发展中所占的地位,是非常高的,以至于我们称呼苏格拉底之前所有哲学家的名字为“前苏格拉底哲学家”(pre-Socratics)。而实际上,苏格拉底本人并没有留下任何著作,他的言行被他的学生柏拉图记载下来。苏格拉底的名声主要来源于他说的话和他的行为。他被人状告,被城邦法庭判决死刑。那么,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就出现了。是什么让苏格拉底对于西方哲学的发展如此重要,影响如此深远?本文的目的,就是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笔者最近和老师交流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苏格拉底之所以享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具有如此巨大的影响,是因为他率先发扬了以后西方哲学持续千年的质疑精神,或者说理性的思考的能力。笔者将围绕这个论点,阐述具体的论据。本文要谈一下三点。

首先,前苏格拉底哲学家和苏格拉底的哲学思想有本质性的区别。几位重要的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是泰勒斯,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德谟克利特,巴门尼德,其他的哲学家在这里不多做介绍。笔者在这里提到这几位哲学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说明他们之间的共性以及与苏格拉底的区别。泰勒斯认为水是万物的起源,赫拉克利特认为火是万物的起源,毕达哥拉斯则认为“数”是万物的起源。他们的共性是,他们试图探讨万物的起源和本质。德谟克利特认为世界是有原子构成的,巴门尼德认为世界有一个存在,不可分割。这些思想的共性其实就是他们是论断性质的,是无法被质疑的。因为,实际上,没有人能够回到世界的起源,所有的论述都是基于日常经验,甚至神话。比如,很多古老的经典,希腊神话,圣经中都提到水是人被创造出来的之前就有的等。即使在现代科学视角下相对合理的德谟克利特提出的“原子论”其实在当时完全是德谟克利特个人的思想,没有切实的论据和逻辑能够证明他的学说。因此,他们的学说在读者看来可能是非常有道理的,甚至可能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其实他们并没有发展出哲学中最为重要的部分—逻辑和理性。相比前苏格拉底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哲学思想甚至没有接触到这些宏大的问题。苏格拉德的哲学思想的核心就是质疑。他的质疑是以提问式的方式进行的。其实本质上而言,就是将自己置于起点,从而能够更准确地看待别人的观点。比如,在著名的对话中,苏格拉底与一名打算起诉自己父亲的年轻人对话。年轻人认为他的父亲做了违反神的命令的事情,因此是不正义的。苏格拉底便提出:一件事情的正义性是神命令它才正义,还是因为它本身是正义的所以神才命令它。年轻人陷入了思考,因为苏格拉底其实从本质上质疑了他所认为的正义观。苏格拉底从不主动批判别人的思想,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无知的。因此,读者可能会认为苏格拉底在观点的启发性和原创性上没有很大的建树,但是实际上苏格拉底提供了一套完整的思维方式。这是苏格拉底和前苏格拉底哲学家最大的区别。苏格拉底其实改变了西方哲学发展的轨迹,使得哲学从对于大自然的探究和猜想,变成了更为系统的,以理性为中心的关于形而上学的,知识本身的探究。

其次,苏格拉底的哲学思想深刻的影响他以后的西方哲学家。苏格拉底的思想之所以非常重要是因为他对于后世的思想家有着非常广泛而且深入的影响。苏格拉底没有很多原创性的理论,但是苏格拉底所提供的思维方式其实很大程度上的塑造了后是西方哲学家的思想方式和理论基础。柏拉图是苏格拉底的学生。我们在他的《理想国》中可以看到苏格拉底的影响,即理性国中都是采用对话的方式,而且“苏格拉底”这个人物都是以提问的方式进行对话,质询其他人的观点。如,“苏格拉底”会请教别人关于正义的观点。别人进行表述之后,他会进一步提问,提问包括如何证明这个论点,论点中概念的定义等。这样的思维方式进一步影响了后世的哲学家,主要方式是除了提出一套理论,必须要有相关的证明和论述。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是很多人都熟悉的。其实这句话的本质就是一种理性的反思。亚里士多德认可他的老师,不是因为柏拉图是他的老师,而是柏拉图的论证使他信服,他无法找到柏拉图在逻辑上的漏洞。而当亚里士多德认为柏拉图的理由不能够说服他的时候,他就选择放弃老师的理论。比如,亚里士多德根本不认为存在所谓的“理型”,因此他自处人类认知世界的方式是靠感官。笔者再举几个近现代哲学家的例子。法国启蒙运动所倡导的理性主义哲学,包括笛卡尔等,认为人可以通过自己的理性来探究世界的真相。这其实是对苏格拉底思想的延伸和发展,因为苏格拉底一致认为人们需要用理性来审视一切事物。德国哲学家康德也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康德的道德哲学几乎全部建立在他对于理性(pure reason)的信任上。需要明确的是,苏格拉底并没有以可见的方式影响后世的哲学家,即我们不能在厚实哲学家的著作中看到苏格拉底的踪迹。但是,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苏格拉底改变了后世哲学家思考问题的方式。前苏格拉底哲学家被称为自然哲学家,因为他们更多的关注自然和世界的本源,但是后苏格拉底哲学家却更加关注人本身以及如何系统地利用理性来思考问题。苏格拉底其实通过这样间接的方式发扬了理性的力量,并鼓励对于真理的追求是建立在理性和逻辑上,而不是权威。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他最后被城邦的权威状告,并杀死。

最后,苏格拉底的哲学思想和中国同时代思想家的有本质区别。笔者在这里其实想通过比较苏格拉底和中国同时代思想家的来进一步说明苏格拉底思想的独特性。我们可以对比苏格拉底和孔子。《论语》是孔子思想的体现。我们会发现,在《论语》中,没有说理,只有论断。比如,孔子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据其所而众星拱之。”我们抛开这句话的真实性与否,仅仅看这句话本身。这很明显是一个论断或者说论点。但是我们看不到任何对这个论点的论据和理由。我们只知道孔子这样认为,却不知道这样认为的理由以及对于理由和论点逻辑的分析。与之类似的“训导”有很多,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等。老子的思想也有这样的特点。我的老师举了一个例子,老子说“碗空着的时候最有用”。我们还是抛开这句话的真实性与否,仅仅看这个句子本身。这是一个论断,一个论点,但是没有任何支持它的论据或者论证。所以,我的老师会说“maybe there is wisdom, but there is no reason.”(可能这些话里有智慧,但是却没有理性。)这些思想尽管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这些思想根本没有经过理性的检验,根本没有对于论点本身逻辑层面的分析。相比而言,苏格拉底的思想是更充满质疑精神的。苏格拉底认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对于哲学思考而言很重要,因为这相当于把自己放在起点从本质上思考任何一个观点。需要强调的是,笔者在这里并没有试图否定二人的思想内容,而只是就思想的形式做出一些思考。而哲学,它的一个核心就是这样一种质疑的精神。需要明确的是,这里的质疑精神和理性不是简单的指有没有一个论据或者论证来支持一个论点,而指的是在思考过程中,有没有通过理性本身来思考问题,批判性的看待一个论点的基础和内容。真正的理性思考不应该仅仅是是什么,应该是什么,而是为什么,有什么。冯友兰在他的书《中国哲学史》中就对中国是否真有“哲学”以及中国哲学的弱点提出过问题。他认为中国哲学的弱点在于“不为知识而求知识”,“中国哲学家只愿实行以增进人的幸福”,“中国人重‘是什么’而不重‘有什么’,故不重知识。中国仅有科学萌芽,而无正式科学,其理由一部分亦在于此。”这些其实都反映出中国思想家思想的局限性—没有理性作为引导,以实用和教导作为指导目标,没有树立起一套系统的逻辑体系。而苏格拉底,却为西方哲学开创了这样一种质疑的传统,从而鼓励了西方哲学的蓬勃发展。

综上所述,苏格拉底之所以在西方哲学史上享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主要原因是他开创并发扬了理性思考的传统,这一点可以通过他和之前哲学家的比较,可之后哲学家的比较,和同时代中国哲学家的比较得到证实。

以上纯属笔者个人观点,若有事实性错误,请读者指出。